钱利淮:我想让世界看到中国的非遗

发布时间:2023-12-01 10:18:03 来源: 嘉兴日报 记者 戴群

  出生于桐乡乌镇竹编世家,浙江省非遗传承人,作品“晨星-竹编”获第六届中国(浙江)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,宝格丽Serpenti系列75周年“传世蜕变”珍藏艺术展合作艺术家,2023年设计上海之“融·编织设计展”学术顾问,入围“国匠荣耀中国手工艺创新盛典”顶级手艺人,作品“竹编锦盒”由马未都先生创立的观复博物馆收藏,2023年上海进博会中国馆展出非遗竹编作品。

  11月5日,第六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现场,嘉兴非遗——乌镇竹编亮相进博会国家馆。

  这个以太湖石为灵感,以黄苦竹编织出的抽象雕塑作品“太湖石”,取淡雅、柔美的竹子原色,展现太湖石“瘦、漏、透”之特色。

  奇妙的反差令现场观众惊叹:原来传统与现代的融合可以这么美,非遗潮起来竟然这么有范儿。

  “太湖石”的制作人是生于1985年的钱利淮,桐乡乌镇人,现在是浙江省非遗传承人。

  作为一名竹编艺术家,传统竹编在他手下,变成竹扇、花器,变成雕塑作品、艺术品。他让更多人看到了竹编不只是日常生活的技艺,更是一门艺术。

  以世俗标准来说,钱利淮在许多人眼里无疑是一个成功者,他赋予了非遗更多的艺术属性和更广的传播价值,带领着竹编艺术走向世界。

  但在他的娓娓讲述中,这个85后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得意,更多的是展现出一种清醒和坦诚。

  很多问题,他只分享自己的体验,而不是直接给出结论,他把自己竹编生涯里的每一次飞跃都看得很淡,只想专注做好每一个当下的工作。

  他说,想用竹编去创造无限可能,想让这项非遗技术能被越来越多人看见,这是一份有价值的事业。

  以下为钱利淮的自述——

  竹编这条路,是深入了解、喜欢后的选择

  竹编对我来说是祖辈代代相传的手艺,我的父亲钱鑫明,是嘉兴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乌镇竹编的传承人,哥哥也是竹编手艺人。

  在乌镇西栅景区里,那面写着“乌镇”两个大字的五米高巨匾,就是我们家做的。我的童年可以说是在竹编的窸窣声中度过的,所以竹编对我来说太亲切了。

  大学里我学的是设计专业,那时就已经开始在研究竹编了,基本上大学里我的每个作品都会和竹进行一个关联。

  现在来看,那时的很多作品是非常幼稚的,但大学四年的学习给我从事竹编打下了一定的基础,这四年也是一个宝贵的试错时间,在这个过程中的很多经验都会反馈到竹编作品里。

  我选择竹编这条路,不仅仅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,更是深入了解、喜欢后的选择。选择竹编,冥冥之中像是一种命运的安排。

  2008年,我创立“竹芸工房”品牌,主要是开展深入教学,传播竹编文化。在成为竹芸工房的创始人之前,我在竹编这条路上已经摸索了好几年。

  我这个人的性格是不喜欢太无趣的事,对很多事情我都有好奇心,就是不相信这会是唯一的答案。

  对于竹编,我不想把它弄成工艺品,也不想一味走传统编织的道路,总想着要怎样才能赋予竹编更多的可能性。

  这种想法是很美好的,但真的把竹编当成饭碗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  在我们乌镇,对做竹编的,有这样一句话:做竹器的人是没有指望的,而且又很辛苦,成不了大器。确实,这项技术太难、太复杂了。

  很多人认为,竹编只不过是拿竹子进行编织,但其实要想做好竹编,从一根竹子的选材开始就要去把关,还有取材、破篾、上口、扎口、包角、上色、打磨……这些工序一步都不能少,每一个细节都决定着成败,而且它往往要花费比竹子编织更多的时间。

  竹编也不像一些工业化很成熟的传统手工,可以用现代的工艺去改造它,它的整个流程都需要用手去制作,而且别人的帮助也非常有限的,这对制作者来说,需要具备非常多的技能。

  竹编制作的过程也会非常痛苦,因为会找不到它的规则,所以要把竹编做好、做出彩,是需要毅力和执着的。

  我常常在想,很多非遗之所以会消逝也许是不符合时代的审美,这对竹编来说也一样,屏障无处不在。

  就说一个残酷的现实,我的故乡陈庄村里,手艺人也没剩下几个了,竹编农具其实早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生活,所以这项老手艺要活下去,无论是工艺还是审美,都需要改良。

  这是没有退路的事,所以我要把作品创造出来,首先就要被当代人喜爱接受。

  我当时拜了胡正仁大师做师傅,他是竹编界的泰斗,我主要跟他学习高端日用器型的制作。

  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有两个,一个就是我师傅,还有一个是我父亲,他们就是那种朝朝暮暮都与竹编为伴的人。

  在他们身上,你能感受到对竹编的热爱,对手工技能的敬畏之心,那种倾其一生,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匠人精神,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。

  去开启一种可能,是需要另辟蹊径的勇气的

  那时谈不上艺术理想,也没有特别远大的抱负,家族竹编的传承落在了我们的肩头。

  一个偶然机会,我看到了日本的竹编艺术,这让我非常惊讶,因为它是如此精美,简直令我震撼。

  但开了眼界,也就意味着你发现自己不太行,于是就会有点悲观。悲观之后就开始思考,我该怎么用自己的文化去创造一种全新的竹编形式。

  后来我想通了,千百年来,竹编在我们的日常生活、文化、艺术领域一直存在着,这就是独特性,我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独特点,将它提取出来并放大,我坚信我们中国传统的手工艺也可以进入当代艺术的殿堂。

  都说只有最出色的人,才能得到最后的掌声,我想要在竹编艺术上闯出一条路来,所以就要去创新。

  所以我常说,人呐,很多你觉得至暗的时刻,其实都是老天要让你成长的时候。

  当然,漂亮话说说容易,做起来非常难。我当时一门心思想做精品,想要将手工编织做到工业级水准,几乎每天在竹编里耗16个小时,时不时精神崩溃,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有半年吧。

  总会有人问我,你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?我觉得,能力和勤奋是完成一件事情最基本的条件,做竹编其实是一个不断去寻找问题,去探索未知,然后找到乐趣的过程,所以最终的那个超乎想象的作品就是乐趣,就是我能坚持得下去最主要的一个原因。

  2014年的秋天,收藏家马未都先生到乌镇看戏,在我这买走了一个小竹盒,当时的价格是一万三千五百元。

  这就像一个星探,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颗历史遗珠的感觉,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鼓励,感觉自己日复一日的努力终于被人看到了。

  之后,越来越多的精品订单都找到我,说实话有点应接不暇。

  不过,那时我就觉得,这不应该是竹编艺术的出路。因为传承这个东西并不是一个人的精益求精,它应该是一群人的事,甚至是所有人的事。

  往大了说,对竹编艺术,对非遗传承,我觉得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计划和方向。竹编要回归生活,首先需要的是传播,所以我想要把它推广到大众中去。

  还有,一味追求精致,好像也不是竹编传承的出路,单一的竹编,如何独一无二?这是我最常思考的问题,我习惯待在乡村小院里,一边思考,一边动手做竹编。

  最开始,我尝试用“平面”代替传统竹编的立体样貌,后来,各种不同品牌的合作邀约,也给了我灵感。

  在一次杭州的展览上,我以“变化”为题,通过竹编创作出一套系统,从一个最简单的编织单元出发,通过几个变量的调整,呈现出不同的样子,以放射状的逻辑形式展现出来。

  这个展览的内容覆盖了竹编图案的所有演变过程以及丰富程度,我觉得这是竹编艺术向时代浪潮的一次主动拥抱。很多时候去开启一种可能,是需要另辟蹊径的勇气的。

  选择了竹编艺术,注定是要过得与他人不同的。一路下来,我也在不断学习,不断沉淀,也算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竹编艺术标准吧。

  我们中国传统的手工艺,也可以进入当代艺术的殿堂

  今年3月,我与宝格丽合作,展出了竹编艺术作品,7月又在东京举办了竹编个展。

  很多人会说,钱利淮,你从中国一路红到了日本,属于你的名利场来了。

  但这所谓的高光时刻,更多的是别人看待我的事情,对我来说,这些只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,可能到了这样一个阶段,自然就收获到了一些成果。

  很多人觉得非遗距离我们很遥远,我其实一直想通过作品告诉大家,文化是有温度的。

  就像竹编艺术,这种美学传承,展现了中国人的生活,也展示着我们无穷的创造力。

  在日本的展览中,竹编艺术就成了一个连接美好情感与意识的载体,很多日本的手艺人、艺术家、观众都过来看了,也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,给了很高的评价,他们会说,原来中国的非遗,中国的竹编艺术可以做得这么好看。

  我当时就油然而生一种最朴素的民族自豪感。这些展览对我来说,收获都挺大的,我也会在内心鞭策自己,需要有一个更大的进步。

  我一直在想,深山竹林里的手艺人,如何把固守已久的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带出来,让口耳相传的经验秘诀,变成可知可感的美学呈现。

  所以准备这次进博会的展品时,我找到了属于竹编的答案,我们将竹编太湖石与数个竹编纹样结合,让大家看到中国传统手工艺、非遗传统文化的新意象。这是一种穿越时光、与时俱进的中华文化。

  这个作品刚柔并济,虚实相生,我个人是挺满意的。但你要问我是不是最满意的,那最满意的永远应该是下一个。

  很多传统手工艺正在没落,在走向消亡,这是因为大家的欣赏水平都在提高,所以手艺人也面临着破圈,不能局限在最原始的那一套技术里,要往精致化的方向发展。

  做艺术,就是永远不要将就,永远要不断学习,要保持好奇。

  对于竹编来说,对非遗来说,我始终觉得时间既是障碍,也是礼物,它们经过衍生、代代相传,成为艺术品,这种美学传承其实展现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生活,这些东西会有一种厚重的岁月感,现代科学技术再强大,也是没办法仿制的,所以靠时间打磨出来的艺术,是不会过时的。

  如果将非遗的老手艺,融入现代的、新锐元素,更是打开了全新视野,这样的艺术它不会消亡。就像竹编,终会走向更大的国际舞台。

  竹编这条路,我其实走得很辛苦,但是从来都没想过放弃。因为做任何事,在没有收获到认可之前,都是漫长而孤独的。

  我想一个人能一直坚持一件事,大抵都是因为热爱,所以我能肯定我是爱竹编的,竹编也回馈了我。所以我会说,既是竹编选择了我,也是我选择了竹编。

  说到梦想,我不想说什么宏伟的计划,我只是一个有着艺术梦想的普通人,希望竹编艺术能被更多人看到,如果大家提到我这个人,知道我曾经为竹编艺术奋斗过,就足够了。

标签:编辑:龚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