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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秸:给我一个地址

发布时间:2025-06-27 15:43:45 来源: 浙江日报 记者 沈烨婷 汪文羽 王啸天

陈向炜修改诗稿。记者 王啸天 摄

  在绍兴市八字桥历史文化街区打听“陈向炜”,可能还有人不知道,但一提“麦秸”,大家就会立马指指八字桥脚的两层小屋,“他就在那写诗”。

  今年47岁的陈向炜,戴副黑框眼镜,个性内敛,普通话带着浓浓的陕西口音。20多年前,这位还奔波在工地、生产线,躲在隔间里看书的打工人,不会想到后来的事——出版了两本诗集、一本散文集,还有作品成为中考语文试卷的诗歌鉴赏题。

  生自草根,未必不可长成大树。“麦秸的茎秆上,蹿长的梦,却一寸寸爬起……”在浩如烟海的打工者、草根群体中,陈向炜用文学为这个群体代言,将自己的生活“写”成一首诗。

  搬自己,也搬明天

  2002年夏,广东东莞的一间五金厂宿舍里,下工后的30多名工人扑在牌桌上,叫牌声和叮当响的硬币声,搅成一锅沸腾的粥。

  除了陈向炜。

  他缩在下铺床的一道阴影里,膝盖托着本书,像是躲进了另一个世界。“看个书就是文化人?”工友的哄笑声瞬间炸开,陈向炜继续阅读。

  这是24岁的陈向炜,也是他外出打工的第6个年头。陈向炜出生在陕西省富平县的一个小乡村。他打小就爱看书,但上初中后由于贪玩,从排名前五一下子跌落至倒数几名,学业就此中断。

  他从19岁开始辗转北京、广东等地打工,搬砖、背沙子、卖早点……什么活都干。

  田间的麦子、刚种的柿子树和亲人的眼神,成了他的乡愁和写作的原始冲动,最初是佳词佳句的摘录,然后是零碎的日记,后来是稚嫩的诗歌。

  2006年,他离开了广东,前往爱人打工的城市——绍兴,简单的行囊里,塞了书和写诗的草稿。

  在那趟慢吞吞的绿皮火车上,拥挤的车厢里走动着疲惫的身影和各式的方言,陈向炜写下了自己的处女作——《在离开深圳的火车上》。诗开头这样写道:“他在各个城市间/不停地搬迁/搬自己,也搬明天。”

  一个猛子扎根下去

  漂泊多个城市的陈向炜,在绍兴落了脚,干起了保安。

  深夜里巡逻完最后一圈,陈向炜就会窝在保安室的单人床边写诗。废弃的通知单、拆下来的包装盒,被一行行诗句填满,又被口袋里的体温熨得发烫。

  黑夜是诗人的眼睛。别人昏昏欲睡,陈向炜的脑细胞却格外活跃,平均两天就完成一首诗歌。

  但陈向炜的爱情,生病了。和他一起打拼多年的妻子,认为他不懂生活。这场婚姻,在飘落四散的诗稿里,终结了。

  自己的坚持,是不是有意义?陈向炜也曾陷入过这种怀疑,但他爱诗歌已经爱到骨髓里,只能不停地写呀写。后来,朋友送了台二手电脑,他摸索着学会打字、上网、开博客,并向报刊杂志投稿。

  博客名就叫“浮萍的麦秸”,“麦秸”自此成了陈向炜的代名词。“在我们家乡,世世代代靠麦子生活。”陈向炜说,麦秸是小麦打碾后留下的秸秆,随处可见又生命力顽强,此外还可以制浆造纸,供人习文写字。

  漂泊感,被陈向炜不断诉诸笔下。2009年,陈向炜写下《我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人》,在网上流传一时,他被贴上“打工诗人”标签进入了公众的视野。

  同一年,浙江省委宣传部等部门组织开展的“辉煌60年——我爱我的祖国”网络作品大赛,陈向炜的诗歌《我看见村庄在拔节中长高》荣获一等奖。

  被电话通知获奖消息的时候,陈向炜正在小区里守门岗,愣神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。陈向炜留了一个领奖的通信地址,也留下了他在绍兴、在浙江的一个人生方向坐标。

  奖金1500元,相当于陈向炜做保安的一个月工资。“我离家打工起,从未想过有一天,我能靠写诗挣钱。”陈向炜说,文学慢慢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,他陆续在国内外各大刊物发表了几百首诗歌,获各类征文大奖,并成为绍兴市越城区作协常务副主席。

  后来,陈向炜续写了另一首诗歌《给我一个地址》——“多么希望能从这首诗里走出/给我一个‘地址’/然后一个猛子扎根下去。”

  绍兴像是他的伯乐。那些深藏在废纸张里的字句,带着他的梦想和喜悦穿透黑夜,直达黎明。

  用诗歌缝补别人的梦

  绍兴八字桥,成了陈向炜的新地址。八字桥畔的白墙黛瓦,门槛内放着老式收音机,煤炉里的青烟在上空盘旋。

  他在桥边租房开了家店,又在河边撑了把遮阳伞,放了桌椅,摆了套茶具。不为挣多少钱,就为和天南海北的游客聊聊天,那是他灵感的源泉之一。

  2023年5月,有位外国女生捧着一张照片站在八字桥边,驻足许久。见到她的那一刻,陈向炜就觉得她应该有故事。

  女生的母亲是中国人。1983年冬日,她母亲来到八字桥,拍摄了一张纪念照。照片上,是一位留着那个年代时髦内扣短发的小姑娘,穿着毛领夹克衫,满脸笑容。

  当天夜里,陈向炜才思泉涌,很快创作了一首歌词——《母亲的老照片》:“桨声低语,浣纱捶衣,照片里的你带着盈盈的笑意。给你拍照的那个少年去了哪里……”

  八方来客,各有滋味的故事,出现在陈向炜的笔下。空闲时刻,他常骑着电瓶车满大街跑去采风,去看最真实的人生。保安、清洁工、车间工人和售票大厅里偶然遇到的排着长队的民工兄弟,他与这些社会草根的命运,惺惺相惜、同喜同悲。

  诗歌属于作者个体,也治愈和支撑着集体。

  在陈向炜的小屋里,时常有慕名而来的“诗迷”。叶灵是“诗迷”里特别的一个,“我和麦秸老师从未谋面,却又仿佛认识很久。”

  2009年的夏天午后,30多岁的叶灵蹲在一家报刊亭门口,无声哭泣,手上攥着的报纸,刊登着陈向炜的那首成名作《我是一个没有地址的人》。她左脚有疾,为了治病和生计奔波,不得不放弃画画的梦想。而这首诗歌,激励着叶灵重拾画笔,在勇气与坚持里走出了困顿。

  这些年,陈向炜的名气大了,座谈、征文等邀约不断。他怕自己会飘,每年坚持抽出几个月回老家,闭关创作。他记录家乡的古村老宅,挖掘整理那些渐行渐远的事物;他在庞大的朋友圈里为乡亲们的柿饼、苹果大声吆喝,去年就卖出了1000多斤……

  真实的文字自有力量,用诗歌为自己补梦的人,也在缝补别人的明天。

  “图穷匕见”的另一面

  夏烈

  麦秸的诗语已经成熟,像麦秸这个词一样,小麦成熟脱粒,麦秸是关于植物生长的纪念和怀想。我读诗人麦秸的诗集《来去之间》,看到他经年阅历于绍兴、杭州这样的城市细节,在历史文化和当代生活之间歌咏拿捏,一派江南气息和文人趣味。这个部分既预示着快20年的浙江拼搏使他“开始了另一种生活”,按他的话说是“人生造梦的一个过程”,而另一个方面,这些诗歌却是我们过于熟悉的意象、意境。

  所以,麦秸还有他“图穷匕见”的另一面,那些来自渭北、顺阳河、石川河、大岗村的原乡记忆,以及青少年以来漂泊打工的“社会视角”。有时候,他为了警惕中年心态、诸事清福的自己不要忘本,每年就抽出几个月回老家,闭关创作,“踩在从小长大的土地上,他的心就静了,诗歌才能干干净净”。确实,这个部分的诗歌有贴近土地尘沙的气息,粗粝、顽韧、有力且抒情。而诗人麦秸,最终立足的初心也犹如那句诗——“在一滴污水面前,叩问昨天/把江河湖泊一一还原/用一颗赤子的心,激浊扬清”。

  (本文作者系文艺评论家、教授,浙江日报文艺评论版特约主编)

  代表作品:

  我身体里的不系之舟,停泊在八字桥头

  从此有了羁绊之处

  一条河流就这样拦住了我的脚步

  打量我,这前世的影子呀

  在此捕鱼摆渡,或者打捞遗落的往事

  ——节选自《我的不系之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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