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店人许知远、朱钰芳畅谈守护书店这盏城市之光

发布时间:2020-09-27 11:38:23 来源: 浙江新闻客户端 记者 严粒粒 见习记者 李姣俨 通讯员 陈腾

  “这是一封求助信,也是一封邀请函……书店撑不住了!”——还记得今年年初,在网络上“出圈”的这封信吗?

  而今,阳光灿烂了,花草茂密了;书店开门了,读者也回来了。一盏盏一度熄灭的“城市之光”,终于重新亮起。

  “破晓时分,鸟声阵阵。万物皆有裂痕,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。”捱过“黑暗”过程中的困惑与顿悟,反抗与新生,恐怕没有人比当局者更清楚。近日,在杭州,“发信人”单向空间的创始人许知远、晓风书屋创始人朱钰芳,和我们分享了他们的“破茧”。

  “在这样一场危机中生存或壮大起来,就会变成传奇的一部分”

  问:你们原本对这一年有什么期待?

  晓风书屋创始人朱钰芳

  朱钰芳:今年,我们希望做得更精、更接地气,所以把晓风的定位调整为课题书店。比如良渚申遗成功一周年,对良渚博物院书店做新提升。

  按理说,2020年会比2019年更好一点,但我们今年的关门时间,是开店24年来最长的,有45天。原来晓风是大年三十下午五时关门,照例大年初二肯定开门了。确实挺难熬的。

  许知远:我特别排斥所有新年的感受与规划。但还是会意识到,我生活在一个加速的时刻,而2020年会更忙碌。单向空间应该变成更显著的知识生产与交流中心,而不仅是一个储存中心。本来加速的世界突然被暂停,在暂停中有很多或是不好的趋向却在加速,所以我处于双重矛盾心态。

  一个矛盾是作为经营者、中小企业主,我考虑怎样在一个全球性的危机中生存下来。这也激发起某种“战斗”或“对抗”的欲望。晓风、单向能在这样一场普遍危机中生存或壮大起来,就会变成传奇的一部分。

  另外一方面,作为知识分子或作家的焦灼。你怎样去描绘这样一个加速的、“分崩离析”的社会?由疫情引发的地缘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震荡在生活中发生。面对这一切,对我来说是一种非常混杂的情绪,有很多新的无奈。在无奈之中应坚持什么,或是尝试着推进什么,才能不被这个无奈所吞噬?大概是这几重复杂的感受。

  问:年初,许知远为单向空间写了一封求援信。是什么样的状况,让你可以直白地跟大家求助?

  单向空间的创始人许知远

  许知远:信是吴琦(《单读》主编)写的,不是我写的。这是非常本能的危机意识。

 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英国社会学家,在上世纪30年代做中国农民调查时说:中国农民就像在水中的浮萍,一个浪打过来,就会被淹没。书店业,与这位社会学家所描绘的中国农民的状态很像,稍有危机,努力维持的平衡就会被打破。危机来临时,我们会有非常本能的警觉。疫情以及疫情导致的经济后果,我们很难承受。

  那封信不算完全的求援,而是类似于“预售的会员计划”,背后代表着一个更强的共同体概念。我们通过这些书,联结的是灵魂、是读者的爱好与性格。

  还有一个小插曲。做“书店自救计划”时,我正坐在夏威夷孙中山孙女的家里,很难回来。我在写与梁启超相关书籍的计划,必须去夏威夷。1899年12月31日,梁启超在旧世纪的最后一天抵达了火奴鲁鲁,一场鼠疫席卷了夏威夷。他本来只在夏威夷待一个月,却被鼠疫困住了。我感到双重的历史平行在发生。

  问:有没有觉得梁启超“附体”了?

  许知远:那倒没“附”成功。我写了一本书来讲这场旅行,快写完了,也讲到了夏威夷。我正好到那边去寻访孙中山、梁启超的足迹,包括他们怎样在檀香山的华人世界创造他们的共同体。所以对我来说,这是一种有深意的呼应。

  “当你在无奈或某种程度上的绝望时,‘徒劳的挣扎’很必要”

  问:今天我从门口进来,就看到了外墙上有薇娅的硕大形象。后来我才知道,薇娅主动来帮你们做直播。她的“坑位费”特别贵。你们付钱了吗?

  许知远:你觉得我们是付得起的样子吗?我很感谢薇娅。那一次,朱老师也参加了。

  朱钰芳:我们都开始玩直播了。那些日子门店都没开门。这对晓风来说就是“断粮”了。既然读者不来,我们就想办法“走出去”。

  对互联网,我心里一直有“三八线”。我们活我们的,网络书店活他们的。网络书店确实有很强的策划营销水平,折扣也特别好。我们实体书店就尽量想办法创造舒适的环境。疫情让界限模糊了。你不得不通过网络平台,告诉大家“你还存在”。

  2月25日,我在门店做直播。我实在不知道讲什么,就开始读书。我自己讲着讲着就开始感动起来,也忘记了做互动。就这样开始了直播生涯。

  问:打开APP看见自己的时候,是什么感受?

  朱钰芳:不敢看。就像今天,我也没准备,不知道能聊什么。但在书店里我不会怯场,哪怕在单向,看到这种环境就像回到自己的场子。

  许知远:我发现,人经常在溺水的时候要进行很多“徒劳的挣扎”。我们做了很多直播活动,在销售上没有那么有效。但当你在无奈或某种程度上的绝望时,“徒劳的挣扎”很必要。

  面对这场危机,我们书店进行了一次新的团建。同行朋友们通过“徒劳的挣扎”产生了新的内心力量,积蓄了新的力量。

  我们从小受的是“线性进步”教育——如果你的努力不是往某个方向,就是徒劳。实际上,人生本来就是四处蔓延的“一张网”。每一个网点都会通往一个新世界。苏格拉底在临刑前的晚上,还在吹笛子。他的学生非常不解,觉得老师你怎么在最后的时光还做这件事?他说:至少我死前还能练好这支曲子。

  “帮助人恢复分寸感,重新启发更丰富的感受,是书店未来最重要的使命”

  问:从现在开始,我们要往后看。朱老师希望有什么新的改变?

  朱钰芳:开书店最早是我和我先生的一个谋生手段。我喜欢人文艺术,他喜欢历史、经济,有了女儿,晓风就有了儿童区。书店更多是我们自己的人生。这一辈子,哪怕书店不挣钱,我也挺欣慰的。

  我二十多年的生活全在书店里,朋友全是在书店里结交的。我很欣慰,身边许多人说疫情没有让他们孤独,因为家里有一房子书。这时候,我们开始反省,人也不必那么复杂,也不需那么多物质。

  虽然疫情让销售停下来了,脚步未停。晓风从2月开始尝试做直播,3月开始做一些小活动,5月开始恢复书店的一些互动。6月25日,我们启动了“运一车书去墨脱”活动。一位作者朋友出了一本书,里面介绍了墨脱是全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城,通路后运进去了建筑材料、茶苗、生活用品等等。她想运一车书去墨脱。我们25天募集了11万册图书。很多人愿意帮助我们。做这样的事,让我觉得开书店是很有意义的,哪怕不挣钱。

  问:你们理想中的书店是怎样的?你们都去当网红直播了。

  朱钰芳:没有红,只是上网了。并不是每一个书店的店主都是许知远这样偶像级的。但只要走进一家书店,看到满架的千百年沉淀下来的书,我就会有敬畏感,很多作者一辈子只写了一本书。以后,书店的功能也会改变,并不一定是为买书而来,而是为了感受自己想要的精神世界。

  晓风是幸运的,因为走进过几位大人物。国内很多实体书店都有很高的运作成本。希望大家挤出一点时间让自己慢下来,带着家人,走进这样的书店。

  许知远:对我来说书店提供的是一个多时空体验。在架子上的那一排人名、封面,他们代表着不同的时空。这种多时空体验对维持心智健康非常重要。它会抵消你在此刻的困惑。你眼前一刻的焦灼,放在绵长的时空中根本不算什么。它还会帮你积蓄力量。书店在某种意义上,就是精神的按摩中心。

  一个有创造力的、浪漫的时代,都是思想上的亲密与肢体上的亲密同时发生的时代。感官上的亲密会刺激头脑有更丰富的感受。未来,我特别希望书店是提供更多时空的、亲密的场所。

  单向以前办过求婚,把求婚戒指夹在书架上。英国有一个图书馆的研究发现,在莎士比亚作品的架子中间,是大学生最容易发生浪漫事情的地方。书店应该提供一种高感性与高理性的并存空间。

  靠微信维持的时代,人会变形。普遍的失重感是当代人的特征。你会发现,周围的人没轻没重,缺乏分寸,有时过分热情,有时又过分冷漠。当然,我们可能在进化,但确实是令人不安。微信交流只需要用拇指语言。而当与一个人见面时,你却要动用所有的肢体语言。帮助人恢复分寸感,去重新启发更丰富的感受,这是书店未来最重要的使命。

  朱钰芳:让书店更多地变成客厅,并不一定完全是书房的概念。要有交际与往来。疫情前,人们都愿意到这儿、那儿打卡。疫情后,发生了一些变化。如果可以的话,通过书——如果刚好有你心仪的作者,或是你刚好对许知远认可——那就追随他的脚步,继续去关注这个书店。

标签:编辑:陶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