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散者归途的灯塔 16年帮助4378名流浪者找到家

发布时间:2019-03-28 11:24:04 来源: 浙江在线-浙江日报 记者 黄珍珍 通讯员 潘辉
李耀进(左)在“中国网事·感动2018”颁奖典礼上。

  浙江在线3月28日讯(浙江在线记者 黄珍珍 通讯员 潘辉)

  “回家”,意味着什么?

  对于普通人来说,回家是每天下班后推开门闻见的饭菜香,是春节前电话那头母亲的声声期盼。回家的路,从南往北、从东到西都不过几千公里的距离,一张车票就可以跨越。

  然而对于流浪人员而言,回家的路却充满艰辛。在与亲人失散的无数个日夜里,陪伴他们的,只有异乡难捱的风雪、酷暑与孤独。幸运的是,在过去的16年,因为一个人的坚守,杭州有4378名流浪人员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。

  他叫李耀进,是杭州市救助管理站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,59岁仍奔走在救助一线。今年1月,新华社在全国评选出10位“中国网事·感动2018”年度网络人物,李耀进成为浙江唯一入选者。在受助者的眼中,他仿佛一座灯塔,照亮了回家的路。

   寻亲的意义

   离家半世纪的母亲,一眼认出了儿子

李耀进(右)俯身倾听,与流浪人员交流。 杭州市救助管理站供图

  老李其貌不扬,小平头、穿着休闲,一双眼睛清亮有神。但他的名头可不小,在省内外救助站同事眼里,老李颇具传奇色彩。

  他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,却能辨别多省包括偏远山区的口音,熟记省内外多地乡镇、村的老地名。在老李的带领下,杭州市救助管理站将社会救助与侦查手段相结合,成立了专门的“疑难个案甄别小组”,在业界开了先河。

  老李也因此得了几个响当当的名号:“方言专家”“地名专家”“神探”。

  老李为流浪人员寻亲,最早可追溯到16年前。那一年,我国开始实行自愿受助、无偿救助的新型社会救助制度,强制性收容遣送制度正式退出历史舞台。

  2003年,随着《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》颁布实施,杭州市收容遣送站更名为杭州市救助管理站。很快,老李与同事们接到一项具有挑战性的任务,帮助当时滞留在站里的180多名身份不明人员找到亲人。

  寻亲就像大海捞针,没有经验的老李和同事只能硬着头皮上。滞留人员中,多数因长年在外风餐露宿、生活与社会脱节,身体状况不稳定、记忆力也逐渐衰退。其中有一位老太太,让老李印象深刻。初见她时,老人破旧的衣服里塞满了垃圾,远远散发出一股臭味。流浪十多年的她习惯独处、脾气暴躁,始终不让人靠近,交流起来十分困难。

  好在老李有侦查经验,1995年进杭州市收容遣送站工作前,他曾多次去警校进修,还被借调到公安部门工作过。遇到不愿交流的救助对象,老李从不气馁,重要信息问一遍没用就问十遍,十遍不行再逮住机会反复问。

  几天内,老李与同事们轮番上阵,老人逐渐放下戒备心,终于同意去洗澡换了身新衣服,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。但提起家乡,老人却有些糊涂,一会说自己是苏州的,一会又说是南京的。一个省的范围太大,如何确定老人具体籍贯呢?老李灵机一动,找一个江苏人听听口音,说不定能行。

  他听说杭州四季青市场江苏人比较集中,于是跑过去模仿老人的口音,大家围着辨来辨去也没个结果。回家路上,老李仍不死心,想起家对面裁缝店的师傅也是江苏人,又急匆匆跑进了裁缝店。师傅听完拍着胸脯打包票,“我就是江阴人,这绝对是我们江阴话。”

  老李听罢,回去整理了老人的基本情况,第二天发函至江阴各乡镇。不久后,竟真的收到了一封回信。

  一天,救助站里来了两男两女,说是老人的家人。但因老人离开40多年,家人对她的模样有些陌生。细心的老李发现,老人一直呆呆地盯着其中一名男子,便问老人是否认识他。老人慢慢吐出了两个字:“强子”。男子听后双眼泛红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哭着大喊“妈!”

  这一幕,让老李深受触动。一位离家近半个世纪的母亲,几乎忘记了生命中的一切,却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孩子。那一刻,老李明白了寻亲的意义。为了查清滞留人员身份,他与同事们花了2个多月时间,每天与救助对象聊天突破心理防线,同时从他们的随身物品、说话口音、家乡地名等方面逐个排摸线索,最终帮他们成功找到家人。

  神探的秘籍

  缺了封面的影印版老地名册,标出家的方向

李耀进收藏的老地名册。 黄珍珍 摄

  “你叫什么名字?家在哪里?”每次遇到需要救助的流浪人员,老李都会凑近轻声询问。

  姓名与籍贯地,是寻亲的关键要素。只要有这两个线索,就可以直接联系当地救助站,帮助查询确认户籍信息。16年来,老李每周都在定点医院、福利机构和救助站之间来回奔波。遇到疑难个案时,他常常在深夜无法入眠:白天收集的各种信息像长了脚,在头脑里来回走动、发生碰撞。

  城市里的流浪者,就像在角落里行走的蜗牛,将所有行囊背在身上、乖张敏感不愿与人交往。他将救助对象分为几个类别:精神状况良好、可以开口说话或写字的,精神不稳定、不愿与人交流的,以及被救助时由于身体原因陷入昏迷的,并根据不同状况制订方案。

  针对一些流浪人员只会方言、离家太久导致原居住地因拆迁或合并村居变更地名等情况,老李养成了了解各地方言和老地名的习惯。在大街上遇到不熟悉的口音,他都会停下来问问对方是哪里人。遇到即将陷入昏迷的危重病人,他会第一时间赶去医院,将耳朵紧贴近病人嘴巴,倾听病人喃喃细语。他常不顾旁人眼光、蹲在地上大半天,只为从流浪人员携带的杂乱物品中翻出一张残缺的小纸片。有次,他在垃圾堆中搜寻了一下午,终于从一条卷起的裤脚中发现了一张被剪开的银行卡,确认了救助人员信息。

  在老李办公室,藏着三个“寻亲法宝”:一张发黄、皱巴巴的旧地图,一本缺了封面、划满标记的影印版老地名册,一部用了20多年、从未换过号码的电话。他还总结了一套“寻亲工作法”:把握流浪人员被救助后的黄金时期,注意观察对方衣物、携带物品,通过口音辨认籍贯地;反复输入性询问,从省份到市县再到乡镇挨个报出地名信息,观察对方神情等反应作出推断;打电话与救助人员籍贯地民政部门、对方家人等沟通,多部门协同助力返乡,并通过不定期回访建立长效救助机制。

  2015年,老李牵头成立了“疑难个案甄别小组”,如今已带出了黄丽军等4名出色的徒弟。互联网时代,寻亲科技力量也在不断加大。去年6月,救助站与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签订了技术寻亲协议,带来了人脸识别、DNA采集比对等高科技手段。据统计,2003年8月1日至2019年3月26日,杭州市救助管理站先后救助了149597人次。

  明年5月,老李就要退休了,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接过这块“寻亲招牌”,让流离失所的人们早日回到温暖的家。

  生命的灯塔

  四千段归家故事的背后,都有老李的忙前忙后

  在黄丽军看来,师父很要强,工作时对徒弟们要求严格、语气严厉,这让他们有些发怵。不过,一旦场景切换到与救助对象交流时,就大不一样了,“像换了个人似的,笑呵呵的很温和。”

  2月13日,春节假期刚过,记挂着身份不明的救助对象,老李和同事们一大早就匆忙赶往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。医院关爱病房里有30余名精神病患,不少都是年前各区救助小分队在街面巡查发现的。一些因为春运车票紧张,正在排队陆续送回;一些属于疑难个案,还未找到身份线索。

  病房里弥漫着中药味,是从靠墙的蒸汽机里散发出来的,有镇定效果。十多名穿着条纹病号服的救助对象,分散在休息厅里各个角落。有的坐在电视机前,趴着睡着了;有的双手环抱靠墙,眼神呆滞;一位病患拿起护士台的报纸,嘴上喊着:“报纸上说春节机票降价了,我要坐飞机回家!”

  休息厅的墙上贴着几张病患的涂鸦作品。一张五彩斑斓的图画边,有人写下了歪歪扭扭的字迹:“新年愿忘(望):回家过年”。听说可以回家,一群人往老李的方向凑了过来,“什么时候能走?”“陕西呢?”“我家在大连”……

  这天,老李通过方言对比,确定了女病患玲玲的身份:温州瑞安人。除夕那天因突发状况被送往医院的小涛,身份认定也有了突破:一份2017年城区某派出所的记录显示,小涛是安徽蚌埠某地人。

  2月14日,小涛年过六旬的父母赶到杭州,老李和同事们再次来到关爱病房。在医务人员的陪护下,小涛一步步走了出来,视线交织,三人怔怔地望着彼此。

  “十六年零四天啊……”拄着拐杖的母亲身体止不住发抖,抹着眼泪反复说着同一句话。2003年,小涛来杭州当学徒钱包被偷。小涛自尊心强,16年来四处打零工没挣到钱,不想拖累在农村的父母,从此便断了联系。

  老李忙前忙后,帮小涛办好了离站手续,但还是有些忧虑。临走前,他拍了拍小陶的肩膀嘱咐道:“医生说你不能再喝酒了,一定要听话。你才34岁,有大好前程,读书时学过医回家找份工作不难,好好陪父母吧。”说完,又将办低保的医疗证明递给小涛父亲,让他一定要收好。

  每一次救助背后,都有一段故事,但故事也不全然煽情。老李做过一项统计,在他救助的4000余名对象中,仅有100多人由家人主动来杭州接回。“事实是,有部分救助对象因有精神、智力残疾,被家人抛弃。”

  2月27日,老李与两位同事踏上去瑞安的火车,送玲玲回家。一天前,瑞安救助管理站与玲玲家人约好,会有人来站里接她。车上短短2个小时,玲玲每到一个站点就会兴奋地站起来问老李:“到家了吗?”下车后,她的眼神却逐渐暗淡:没有家人来接她回去。

  老李想起自己办公室窗台前,那排欣欣向荣的多肉与文竹,是之前同事、朋友养不活丢弃的,老李舍不得便捡回来养在花盆里。“生命这么宝贵、这么坚强,丢掉多可惜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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